十五从军征(汉)《乐府诗集》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上录《十五从军征》,《古今乐录》、《古诗源》等均作古诗。郭茂倩《乐府诗集》卷第二十五将它列入“梁鼓角横吹曲”,题为《紫骝马歌辞》,在“十五从军征”前多出“烧火烧野田”等八句。这里,我们认同《乐府诗集》,将此诗视为汉乐府,并依照通行本,保留其“十五从军征”以下的诗句。
注释始:才。归:回家。道逢:在路上遇到道:路途。阿(a):在文章中是一个语音词君:你,表示尊敬的称呼。遥看:远远的看柏(bǎi):松树。冢(zhǒng):坟墓。累累:与“垒垒”通,形容丘坟一个连一个的样子。狗窦(gǒudòu):给狗出入的墙洞,窦,洞穴。雉(zhì):野鸡中庭:屋前的院子生:长旅谷:植物未经播种叫“旅生”。旅生的谷叫“旅谷”。旅葵(kuí):即野葵。舂(chōng):把东西放在石臼或乳钵里捣掉皮壳或捣碎。持:用。作:当作羹(gēng):菜。糊状的一时:一会儿就贻(yí):送,赠送沾:渗入译文十五岁就应征去参军,八十岁才退伍回到故乡家中。路上碰到一个乡下的邻居,问:“我家里还有什么人?”“你家那个地方现在已是松树柏树林中的一片坟墓。”走到家门前看见野兔从狗洞里出进,野鸡在屋脊上飞来飞去。院子里长着野生的谷子,野生的葵菜环绕着井台。用捣掉壳的野谷来做饭,摘下葵叶煮汤算是菜。汤和饭一会儿都做好了,却不知赠送给谁吃。走出大门向着东方张望,老泪纵横洒落在征衣上。
《十五从军征》浅析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飰(饭),采葵持作羹。羹飰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十五从军征》,是一首暴露封建社会不合理的兵役制度的汉代乐府民歌,反映了劳动人民在当时黑暗的兵役制度下的不平和痛苦。作品真实、深刻、令人感愤,催人泣下。
诗的开头,统摄全篇、韵长旨远:“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一个芳年稚齿、未谙世事、生气勃勃的少年,转瞬成了一个龙钟老态的皤然衰翁。那漫长的六十五年的岁月是在哪里,是怎样度过的呢?作者没有写,却以此把读者带进了深沉绵远的诗的意境,同主人公一起去体味接下去作品所描写的怆神寒骨,冰冷严酷的现实。一个“从军征”的“征”字,概括了主人公六十五年的戎马生涯;一个“始得归”的“始”字,准确、精到地传达了主人公六十五年昼思夜家,愁肠几断,盼归不得,年朽力衰方得回转家园的亦悲亦喜,说不清是悲是喜的复杂心情。作者没有絮絮描述这个老士兵六十五年南北征战、杀敌立功、九死一生的惊心动魄的往事。那些,对于年及八旬、日日沙场、夜夜枕戈、乡音久绝的主人公来说,早已习以为常、无甚新鲜了。或者说那些或足自慰或不堪回首的往事,与他此时此地急切渴望知晓家况的心情相比,实实微不足道、不劳挂齿了。平平常常的十个字,突出了主人公不平凡的特殊经历和当时心境心情,创造了足以笼罩全诗的氛围。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主人公的思想脉络由六十五年的征战生活进入邈邈旷野、漫漫古道,对亲人家园的现状由茫然无际的想象到急切的、盼知又怕知的询问,读者由开头两句诗展开的遐想的翅翼也在主人公焦急的劈头问话声中收束。同没有详述主人公六十五年的征战生活一样,作品也省去了对他餐风宿露、匆匆赶路、与乡亲邂逅相遇的惊喜的描摹,一句“家中有阿谁”的追问,推出了作品的聚光点——家。“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六十五年了,岂敢奢望阖家无恙、亲人健在?能有一二幸存者已是不幸中之万幸了。所以他只问,家中还有谁侥幸苟活人世呢?可是,“乡里人”的回答却如站在冰天雪地里当头浇下的一盆冰凌未澌的水:“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在这动乱的年月,我可亲可爱的亲人们啊,竟无一幸存者吗?满怀希望,满腹衷情,六十五年的风霜雨雪,六十五年积压心底的感情,向谁倾诉、向谁表达啊?唯有那青青松柏、垒垒坟冢吗?那,就是我的家吗?不,不,不可能!
摆在他面前的现实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由遥看到近见,满眼更加荒凉凄楚的景象。作者没说室空无人,而是抓住野兔见人钻进家畜窝中自以为得所,野鸡惊飞落到屋内梁上自以为安的情景;作者没有直书庭园荒芜杂乱,只摄取了井边、中庭随意生长的葵菜和谷物两个“镜头”,人去屋空,人亡园荒,更其形象,倍伤人心神。你看,一个风尘仆仆的老人,站在曾经炊火融融、庭园整洁的“家”的面前,孑然一身,形影茕茕,盼望了六十五年可又无一亲人相迎的家,竟然比想象的还不堪十倍、百倍……这是怎样一种情境,将掀起读者怎样的感情波澜呢?作者没有直接抒写渲染感情,作品却收到比直接抒情更强烈的抒情效果。
有些迷蒙、有些浑噩、有些凄怆的老人,象对“松柏冢累累”不闻不见一样,对荒凉的家园的感触也变得麻木了。于是,他默默无言地舂去成熟的谷子的皮壳,采下冬葵嫩嫩的叶子。而当饭熟羹沸时,他才恍然想起不知该给谁吃。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他走出年久失修的破门,向东方看去,他也许还抱着希望,他看到了谁?看到了什么呢?他也许看到了久别的亲人?也许什么也没有看。他茫然地从幻想中走出来,潸然泪下。他已不能象年轻人那样嚎啕大哭,只有那凝聚着六十五年的艰辛、六十五年的思念、六十五年的盼待、六十五年的沙场风尘、六十五年人世沧桑的老泪,扑簌簌落到满布征尘的衣襟上。“泪落沾我衣”五个字,饱和了多么丰富、多么深厚、多么沉痛的感情内涵啊!诗至结尾,作者、读者的感情浓度都达到了顶点。
全诗突出写了“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的老士兵的形象,也着力刻划了“家”的形象,同时只写了一笔的“乡里人”的形象也很鲜明。饱经风霜、苍老惶切的老人,无须顾忌、直言不讳的乡亲,衰草古柏荒坟的家园,共同构成了一幅真实动人的具有社会意义的主题的画面,典型地反映了汉代社会现实的一个侧面。尤其是主人公和他的家的相互映衬的叙写,把作品的主题和艺术水平都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服了整整六十五年兵役的人,竟然还是全家唯一的幸存者,那些没有服兵役的亲人们,坟上松柏都已葱葱郁郁,可以想见他们生前贫寒凄苦的生活还不如每时每刻都可能牺牲的士卒;作品具体写的是主人公为国征战六十五载却有家归不得,等到归时却又无家可归的不幸遭遇和惨痛心情,而他的不幸与那些苟生且不能只有走进静默、暗湿、冰冷的坟墓的亲人们相比,他又是“幸运者”了。这样,作品就不仅仅暴露了封建兵役制度的黑暗、罪恶,不仅仅表现了八十老翁一人的不幸,而且反映了当时整个社会现实的黑暗,表现了比个人不幸更深广的全体人民的不幸和社会的凋敝、时代的动乱,使作品的主题得到了升华。全诗写得既含蕴简洁,又深湛凝重,内容的取舍剪裁,结构的布置安排,都恰到好处,独具匠心,很好地收到了“意在言外”、主旨尽在言与不言中、意境深远、韵味绵长的艺术效果。(崔子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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